本次人物专访于2022年7月25日被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主管的《中国中医药报》第六版及中国中医药网时事新闻栏目(http://www.cntcm.com.cn/news.html?aid=204070)以《曾俊敏:在小众语言领域精耕细作》为题转载。
读书人|中国塔吉克语青年专家曾俊敏:找寻生命中关键的连接点
原创 曾紫璇 崔璐 BETVLCTOR伟德唯一官网图书馆 2022-06-30 20:15 发表于广东
曾俊敏
曾俊敏,广东揭阳人,BETVLCTOR伟德唯一官网比较语言学副教授,曾任BETVLCTOR伟德唯一官网英语专业教研室副主任、学院科研及学科秘书,2018年度获评BETVLCTOR伟德唯一官网“师德标兵”称号。现为BETVLCTOR伟德唯一官网学术委员会委员,兼任广东外国语言学会理事、世界中医药联合会翻译专业委员会理事、全国语言障碍研究与康复协作联盟咨询专家。主持省部级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三项(一项已结题),参与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一项,发表论文多篇,2019年合著论文获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一等奖。目前主要研究兴趣为语言类型学(关注形态句法类型学和词汇语义类型学)、民族语言学(关注中国境内印欧语如帕米尔高原的塔吉克语)、演化语言学、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包括中医、数术、方技等)的外译与传播、“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地区语言文化、语言文字学视野下世界各国传统文化的交流互鉴等。
01
继塔吉克语之“绝学”
语言学有多重要?它可以是寥寥几串字符,但它也可以是一个民族的根。它可以是死记硬背的理论,也可以是人类文明与思想的重要体现。一个民族的历史永续,离不开语言学家的贡献。一个民族的历史印记,通常需要语言考古去充盈。一个民族如果没有自己的语言,便难以拥有独立的民族意识。无论任何民族,都是先有语言,后产生文字。中国自古以来便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在中华民国初期,“五族共和”政策强调了在中国的五大族群汉、满、蒙、回、藏的和谐相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语言被认定为一个重要的民族要素。于是开始了民族语文大调查,56个民族由此而来。少数民族语言文字是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民族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在56个民族中,除了通用的汉语汉文之外,其他少数民族使用大约130种语言,但仅有约30个民族有自己的文字。
BETVLCTOR伟德唯一官网就有这样一位学者,继语言文字之“绝学”,在传承少数民族语言文字领域默默耕耘,他就是曾俊敏。曾俊敏2006年于广州大学本科毕业后,考入广东外语外贸大学高级翻译学院,攻读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专业口笔译研究方向硕士研究生,2008年入职BETVLCTOR伟德唯一官网任教。在当下的学术研究阶段,我们了解到,曾俊敏是国内屈指可数的研究色勒库尔塔吉克语的青年学者之一。
色勒库尔塔吉克语是中国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最西端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的塔吉克族所采用的主要语言,属印欧语系伊朗语族中的东伊朗次语支,是唯一仅在中国使用的当代印欧语。仅凭这一点,就让它在语言学上显得弥足珍贵。从事一门研究往往源于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求知的需要,人人都有好奇心与求知欲;二是现实的需要,能够为现阶段的某些问题解决提供一个大方向。对于如此小众的色勒库尔语,曾俊敏的研究兴趣源于哪里呢?他回想自己的初衷:“我是学语言出身的,越是稀奇古怪的语言我越是想学。我的兴趣领域从国外到国内都有涉及,后来发现还是会对自己国家的东西更有兴趣,所以才会选择研究我们国家的少数民族语言。”
为学习色勒库尔塔吉克语,曾俊敏查遍文献资料,发现汉语学界对色勒库尔塔吉克语的主要研究成果只有原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高尔锵的《塔吉克语简志》和《塔吉克汉词典》两种。2015年,曾俊敏首次参加中国民族语言学学术研讨会。在会上,出乎他的意料,参会的很多学者对于他所研究的色勒库尔塔吉克语出奇的关注。那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研究是有意义的,因而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心。“高尔锵先生是此前国内唯一一个在认真研究这门语言的人,自从他90年代退休之后,这项研究相当于‘绝学’了。尽管确实有一部分人在研究,但都偏向调查性,而非本体性。而我认为,应当有人去继续深入研究,为国家传承好这门‘绝学’,守护好这一语言。”如今,曾俊敏不仅承担了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民族语言形态句法类型学研究》中的塔吉克语部分,还主持了广东省哲学社科规划项目《赓续绝学:基于语料库的中国塔吉克语描写研究》,目前正带领着他的团队建设全球首个色勒库尔塔吉克语语料库。
02
看过世界才能把世界教给学生
语言学被普遍定义为对语言的一种科学化、系统化的理论研究。尽管不同语言在外在表现上千差万别,但所有人类语言均有其遵循的共性,把握人类语言的共性对于理解特定语言的个性、对于具体语言教学乃至翻译都有重要的意义。为了增强语言学课程的趣味和内涵,在课堂上,曾俊敏不仅仅局限于英语一种语言,而是尽量把全世界他所熟悉的各种语言都举例子讲给学生们听,帮助他们更好地理解跨语言的“共性”所在。在课后,他还会借鉴著名的“国际语言学奥林匹克竞赛”(International Linguistic Olympiad,IOL),给学生提供一些他们并不熟悉的语言材料,鼓励同学们去归纳总结、演绎推理,从而理解书本上一些晦涩难懂的定理。自2010年以来近10年时间,曾俊敏坚持打磨英语专业的《语言学导论》这门课程。之所以重视这门课,是因为他深感,目前大部分语言类专业的学生,其外语水平与思想深度并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原因之一便是,同学们往往将大部分时间放在技能学习上,反而思维洞见能力却比较逊色。曾俊敏认为语言学具有很强的科学性,是一门集逻辑思维锻炼、归纳演绎推理为一体的学科,非常适用于培养学生的科学思维。
美国语言学家萨丕尔曾在其著作《语言论》中指出:“语言不能脱离文化而存在,也就是说不能脱离社会流传下来,它决定我们生活风貌和信仰的总体。”语言学研习更不能脱离实际。2020年10月,由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粤港澳大湾区建设领导小组办公室、广东省人民政府共同印发的《粤港澳大湾区中医药高地建设方案(2020-2025年)》指出要“助力‘一带一路’,打造(中医药)国际化高地”。共建“一带一路”的“五通”中特别强调“民心相通”,而促成民心相通的关键是语言文化间的积极互动。那么,“一带一路”沿线149个国家的语言国情究竟如何?这些国家有哪些官方语言?这些语言有什么特点和文化意义?如何学习这些语言从而与这些国家的人们进行良好的沟通交流?想要实现中医药国际化,将中医药文化传播到“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和地区,这些都是需要深思熟虑的。曾俊敏作为广中医大家庭的一员,深感自己责无旁贷。他专门开设了《一带一路沿线语言国情》的课程,他想把他对于世界语言的所见、所想都传道授业解惑给同学们。他也期望同学们不仅要有语言意识,也要有时代的敏感性,有深邃的思想和辽阔的视野。
03
找到生命中关键的“连接点”
除了承担繁重的语言学、翻译及论文写作等教学任务之外,曾俊敏对科学研究也一直情有独钟。他对科研的兴趣就如同他对语言的兴趣,涉猎广泛,颇有“杂家”之感。身在中医药大学,曾俊敏对中医药文化在小语种国家的外译与传播倾注了诸多心力,不仅积极从事中医英译实践与研究,新近还立项了一项《黄帝内经》意大利语译本的省级课题,但他不忘初心,始终坚持在“冷门绝学”塔吉克语领域精深钻研。如何在不同的语言之间转换,平衡好不同的教学、科研任务之间的差异,曾俊敏的秘诀就是找到关键的“连接点”——正如他多次在讲座中展示过的这张他个人的“科研路线图”,错综复杂的连接线生动反映了他如何努力寻找“连接点”以打通各个看似相互独立的科研领域,最终融为一炉:
曾俊敏认为尽管自己的研究兴趣在塔吉克语,但是本职工作还是英语教学以及中医翻译。英语、中医翻译和塔吉克语的连接点又在哪里呢?那就是“语言学”这一学科。语言学具有整体观,它对所有语言一视同仁,致力于发掘普适于人类不同语言的共同规律。在语言学里,无论是英语、意大利语、汉语还是塔吉克语,作为人类语言,核心规律都是相通的,而中文、外语、民族语言学界和翻译学、历史学等不同学科之间也能互相启发,彼此支持。比如,在外语研究和翻译研究中非常成熟的语料库方法,对于研究小众民族语言塔吉克语就起到很大的帮助作用。
在学习、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有重要的“连接点”需要我们去找寻。在曾俊敏看来,寻找“连接点”的意义就是把从前走过的路连接起来。“我不认为人生有‘走弯路’这个概念,所有的路最终都是能够连到一起的。你觉得是弯路,只不过你没有发现它们的连接点。”面对学生关于考研、转专业等各方面存在的疑问时,曾俊敏认为,在当前这个注重培养多学科复合型人才的大环境下,他更加鼓励学生探索自己感兴趣的领域。但是“半路出家”需要考虑借助原本的积累实现在新赛道的“弯道超车”,因此他仍然会告诫学生们不能放弃自己原本的专业,要做的是把从前学过的专业知识与新学科、新领域相结合,找到之间的连接点,从不同视角看问题的关键,这也恰恰是自身优势形成的来源。“如果你学会了从多个不同学科的视角去看同一个知识点,那就真正发挥了跨学科的优势了。”
04
读书既要“鲸吞”,也要“牛嚼”
曾俊敏良好的阅读习惯源于童年。他的母亲是一名小学老师,父亲长期在外出差。在妈妈上班的那些时光里,曾俊敏便在学校的办公室或者图书馆独自看书。“我小时候的玩伴不多,我是跟书玩的。所以我看到书会觉得很亲切,后来我去哪都会带着书,就像带着自己的玩伴。有时候和同龄的小朋友玩不下去了,我就自己在一边开始看书了。”他回想起以前出身普通农村家庭,并没有充裕的条件可以买很多书。还记得林海音在《窃读记》里写到自己在放学后匆匆赶往书店,藏在人多的地方,在雨天“窃读”,到晚上才依依不舍离开的故事。曾俊敏仿佛也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我一下课就跑到书店去,那个时候白看书是会赶人的,这家赶我走我就去另外一家。甚至有一阵子,我进去边看边背,然后出去拿纸把它记下来,再背再记,那个时候真的学到了很多知识。”
谈起阅读方法,曾俊敏推崇秦牧老先生的“鲸吞”与“牛嚼”的读书方法。秦牧说:“老牛白日吃草之后,到深夜十一二点,还动着嘴巴,把白天吞咽下去的东西再次‘反刍’,嚼烂嚼细。我们对需要精读的东西,也应该这样反复多次,嚼得极细再吞下。有的书,刚开始先大体吞下去,然后分段细细研读体味。这样,再难消化的东西也容易消化了;而鲸类这种庞然大物,以海里的小鱼小虾为主食的。在需要进食时,他便一直张大嘴,小鱼小虾随着海水流入它的口中,它把嘴巴一合,海水就从齿缝中哗哗漏掉,而大量的小鱼小虾被筛留下来。如此一大口一大口地吃,整吨整吨的小鱼小虾就进入鲸的胃袋了。”如果说“牛嚼”是精读,那么“鲸吞”就是泛读。“牛嚼”与“鲸吞”,二者不可偏废。既要“鲸吞”,要大量地广泛地阅读各种书籍,又要对其中少量经典著作反复钻研,细细品味,方能有博而且精,疏而不漏的成效。正如曾俊敏所服膺的清代思想家章学诚在《文史通义》所论:“高明者多独断之学,沉潜者尚考索之功。天下之学术,不能不具此二途。”考索之功与独断之学,相辅相成则有相须之益,相悖相离则有两伤之弊。理想化的学者,应当是“沉潜者”与“高明者”的完美结合——“高明独断”显然能得益于“鲸吸百川”所带来的宏大视野,而“沉潜考索”自然更需要“牛嚼反刍”的细致功夫。前贤在读书与治学上留下的此类宝贵经验,曾俊敏一直非常珍视,也值得有志于学的同学们知而行之。